荔枝树与饿瘦的石头

每逢故乡的六七月，夏日的微风吹过躲在深山的小村庄，而后拂过满是石头的小河，又来到老瓦房外的荔枝林中，将那茂密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红色的果实像是红玉镶嵌在上面一般，随着微风的到来跳动着，似是娇羞而躲在雀屏后的少女，那脸上的红晕。

村里的孩童们总会在荔枝树下嬉戏玩闹，从这颗树头爬到那颗树头，粗树枝上秋千磨出的痕迹于十几年后的我而言依旧历历在目。而它也毫无怨言的成为我们儿时最重要的玩伴。

于当时而言，那红通通的荔枝，便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家里每年都盼着果实红透的那一天。依稀记得有一年荔枝结的并不理想，全是虫眼和蛀虫的杰作。本想着将好的荔枝摘下还能换点钱勉强度日。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年的荔枝价格，也是大步下跌。

因为此事，本就贫穷的生活过的更是极度艰难。除去家中所欠下的外债，到手的钱自然寥寥无几。当然，我与哥哥那几十上百的学费也成了大问题。母亲坐在床头哭泣着，本该是笔挺的身躯霎时间像是弯下腰的柳絮枝条，脆弱的像是禁不住风吹般的柔弱。父亲无奈只能辗转村庄各户人家，卑躬着身体为我们两兄弟借来学费。母亲坐在大门门槛抬头红着眼睛，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望着那片荔枝林，眼中全是儿时的我们所不能理解的苦涩与无奈。

父亲那年选择外出打工，想着好补贴家用。母亲选择家里种点家常菜拿去远在深山外的小城镇变卖，荔枝林也就无暇顾及了。它就这样静静矗立在那，偶尔随着风吹悠悠摇晃，偶尔树叶应和着风儿作着声响，但也渐渐不像当初那般动听了。

如此几年，村庄的人渐渐选择往城镇里搬家，父母亲为此考虑了几天几夜，最后因为哥哥要去往镇中的中学读初一，决定将家里的老黄牛卖掉，也搬出村子去城镇生活。搬家时全部家当都准备妥当，我上了开往新生活的车。我将头伸出窗外看着渐行渐远的荔枝林，好像与故交知己离别般不舍。它还是如往日一般矗立在那，带着丝丝微凉的风儿拂过它的梢头，茂密的树叶发着熟悉的声响，又像是比平时更响彻，也像是比平时更悠扬。

风儿每年都会从熟悉的地方吹到故乡那片充满童趣的林子，只是再回头望去，那炊烟袅袅的村庄早已人走茶凉，树下的孩童也不见身影，那秋千绳索勒出的痕迹也生长了一层新的树皮。只有荔枝树还在原地，除了树叶变得更为茂盛以外，还是如同十几年前一样。地上的落叶也铺了一层又一层，盖住了以往的生机，盖住了从前的童趣，盖住了我们离别时的伤感。

历经十几年风吹日晒的荔枝树，走近细看也不禁让人觉得些许沧桑，像是迟暮老人一般。那原本粗壮无比的树枝，似乎小了许多。曾经需要拿着竹篙才能碰到的枝梢，也只需站直伸手就能触碰到。树叶的声音也变得沉闷嘶哑，像是倔强的说着慌，告诉我它依旧挺拔。静静趴在树下的巨石，也似乎因为荔枝不再结果，而瘦了一大圈，早已没有当年能容纳我在上面打盹的感觉。

荔枝树与石头像是对于父亲母亲日渐衰老的隐喻，那渐渐弯下的腰身，渐渐虚弱的身体，树下的落叶更是如同落发，承载着岁月的侵蚀，忍受着年月的敲打。曾经能够承受着我们重量的枝梢，是父母亲将我们抱起的双臂，我们在他们身上留下成长的记号，也慢慢将它压弯。

只是我们宁愿相信荔枝树说谎，和石头饿瘦的谬论，也不愿意相信父母老去的事实，更不愿意接受我们逐渐长大的模样。但我们，除了妥协别无他法。我每每希望荔枝树再挺拔几年，石头再大一些，岁月来的再慢一点，更慢一点，能让我们再看几眼，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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