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一个人的行走（小说）

公交车像一把离弦的箭一样“嗖”的一声插上了车站前的公路上，车轮几乎贴到了站台的边沿，站在站台上把头伸出来等车的人们不由得尖叫着把头缩回去。这个场面从远处看来显得很滑稽，公交车是从左边冲过来的，人们伸出站台的头也从左到右齐刷刷地一个接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了回去，突然慌乱的举动分明不是舞蹈动作却又好像是排好的舞蹈动作一样煞是好看，引起周围人一片唏嘘。

站台上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有人抱怨司机开车不要命，这“命”当然是指站在车站上等车人的命；有人埋怨今天出门不利，差点被公交车撞飞昏昏欲睡的头颅。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骂了一声：“他娘的。”然而人们还是像发疯似的争抢着挤入公交车内。

韦瑞安把双手从裤袋里面抽了出来，弯曲起来向后拢了拢肩上的“安踏”牌的黑色背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一个提着篮子的老人的身后走进了公交车内，韦瑞安在刷卡的时候偷偷地憋了一眼那个司机。司机是一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面无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像正在开着车似的，而事实上车是停着的。

韦瑞安往车厢里走了两步，公交车就发动了。车向前一冲，韦瑞安的身体就踉跄着向车后倒去，差点撞在老人的身上。一个貌似大学生的女孩站起来，带着浅浅的微笑向走到身边的老人说：“婆婆，您坐这里。”

婆婆停住脚步，抬起头来以微笑对着女孩的微笑。韦瑞安站在婆婆身后也跟着停住了，双手扶住黄色的栏杆，越过婆婆稍稍花白的头发上方，看到了女孩脸颊上迷人的小酒窝。婆婆笑着坐了下去，于是韦瑞安就站在了女孩的面前。女孩站着不动，韦瑞安也站着不动，因为女孩的身体将车厢的过道挡住了。

女孩转过脸侧过身望向窗外的街景与行人。女孩后面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大方地披落在双肩上，不时随着从窗外窜进来的风一起飘舞，额头上的刘海整齐地垂在眉毛上面，也跟着从车窗外闪进来的风忽闪忽闪地飘动。韦瑞安看得最清楚的是女孩长长的黑黑的睫毛好像花瓣簇拥着花蕊一般簇拥着一双大眼睛，而且上下的睫毛都快相互抵触到彼此了。韦瑞安不由得不想起每天都思念的谢钰颖。

韦瑞安的谢钰颖也像这个女孩一样，茂密的黑长发会在风的吹拂下温柔地飘扬，在阳光下会闪出淡淡的金黄色，笑起来一对小酒窝在脸颊上活泼地跳跃，迷人的长睫毛在闪亮的眼睛前一闪一闪，只是，有一点不同，韦瑞安的谢钰颖不是大学生，准确地说，韦瑞安的谢钰颖目前还不是大学生。但韦瑞安相信在几个月后她就会跟那个女孩一样，跟韦瑞安一样，成为一名大学生。

可是昨晚，韦瑞安的谢钰颖告诉韦瑞安，她的爸爸被警察拉走了，因为到了日期没还银行的贷款，所以被警察拉走了。谢钰颖的爸爸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经济来源断了，意味着谢钰颖将面临失学的危险。

谢钰颖本来说韦瑞安的高中同学，高考发挥失常，没有考上韦瑞安的大学，于是愤而走上了复读的道路。韦瑞安是一个不太会安慰别人的人，尤其是安慰女孩子，即使是自己的女朋友谢钰颖。韦瑞安沉默了好久，直至韦瑞安觉得自己沉默得已经太久了，韦瑞安才勉强地开口说：

“没事的，这种事不会很严重，一会就回来了。你不要太担心了，担心也没用。”

其实韦瑞安对这方面的知识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欠债不还总没杀人放火那么严重，所以说不会很严重。

谢钰颖的声音很低，好像刚睡醒时的无精打采，而事实上那时候是她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间。韦瑞安知道她的情绪已经被这件事深深地牵连了，可是韦瑞安又能做什么呢？韦瑞安能做些什么来清除她爸爸因欠银行贷款而被警察拉走的事实？韦瑞安能做些什么来恢复她平时天真可爱、像百灵鸟的叫声一样好听的声音？韦瑞安什么都做不了，韦瑞安什么都做不了。

韦瑞安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我不想读了，我也不能再读下去了，只有怪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一个那样的爸爸。”电话里传来谢钰颖非常低的声调，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韦瑞安知道只有在伤心的时候她才会用很低的声音说话，用很低的声音发泄内心的痛楚。

韦瑞安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说不读了，不是因为高四压力大，而是因为学费没人交。谢钰颖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两个姐姐早就出来打工，大姐姐跟着一个没良心的男朋友，怀了男朋友的孩子，可是男朋友对她不理不睬，她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去。二姐姐是那种追求时尚追求非主流的女孩子，把打工的大部分工资都用在打扮上，每天花枝招展，却还要向家里拿生活费。两个弟弟初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辍学了也没有去找工作，每天不是去泡网吧玩游戏，就是跟着一群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鬼混，总是惹是生非，闯下不少祸端。而谢钰颖的父母则是整天整夜地打麻将，有时连饭都不做，有时通宵，打麻将赢了钱就去饭店吃大餐，输了钱就只能回家发脾气，这次谢钰颖的爸爸是连脾气都不敢发了，他向银行借贷的钱到期了还没还清。

“你真不想读了？”韦瑞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说服她坚持下去了，韦瑞安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部理由都告诉过她了。

“嗯，不过不是现在，还剩不到三个月，我会坚持到高考结束的，我要看看我是否能考上本科，我还要证明一下我自己。”

“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这句好像毫不关心的话，事实上包含着韦瑞安的焦急万分。

“怎么这次你不劝我了？你不是不允许我不读大学的吗？”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十分贝，显然是对韦瑞安的冷谈反应产生了质疑。

“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说过了。现在不要想太多，坚持到高考，高考后再说吧。”

“我知道了，你放心好。”

昨晚讲完电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谢钰颖。韦瑞安拿着电话，平躺在床上，双眼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夜，或者说迷迷糊糊地什么也没想，后来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韦瑞安一觉睡到天亮，醒过来的时候是六点钟，这是韦瑞安上大学以来醒得最早的一次了，醒来就睡不着了。外面传来唧唧喳喳的麻雀的叫声，预示着今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韦瑞安很早就起床了，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压抑的大学校园使心情更加压抑，不知不觉，韦瑞安就来到了写着学校名字的大门。韦瑞安最近很忙，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大学的校园了，于是就产生了出外面走走的想法，于是就随便地上了一台快速驶来的公交车。

在韦瑞安爬下床的时候，韦瑞安想起一句疯传于网络的话，叫做：“人生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很久以前，韦瑞安就有一个梦想，韦瑞安梦想骑单车去云南，四季如春的云南，风景秀丽的云南。上大学后韦瑞安原本打算每个周末出去旅行，但碍于各种事务，学习、社团、兼职等事宜充斥了整个生活，周末旅行便成为一个空想，一种空谈，另外资金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要不然韦瑞安就不会出卖廉价劳动力去做几块钱一个钟的兼职了。

“今天就是机会，今天就让自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哪怕是去街边走走也好。”

韦瑞安出门的时候韦瑞安的舍友还赖在床上翻滚着打呼噜。虽然大学的宿舍只有三个舍友，但韦瑞安总是觉得跟他们隔着层什么东西，没有以前跟高中舍友的亲切感。大学里的舍友总是自己忙自己的社团、工作，很少有交集的机会，就算是有了机会，也不会有一起出去走走，一起旅行的习惯，好像大家都习惯了大家只要共睡一个屋檐就好。

公交车穿行在这个对于韦瑞安挺陌生的城市，见站就停，期间上来下去了很多陌生的但都属于这个城市的人，韦瑞安站在车厢内跟自己的思绪绞缠在一起。当韦瑞安从自己思绪的牢笼里钻出来的时候，那个站在韦瑞安前面的漂亮女孩已经不知所向。车上越来越多的人把韦瑞安挤向后门旁，更多的人下车了。韦瑞安不知道自己的目的站点，韦瑞安像雕塑一样站在车厢内面无表情，像司机一样面无表情。除了韦瑞安，除了司机，韦瑞安还发现车上几乎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面无表情，好像各种音容笑貌都被空气消灭了，面无表情一下子成为世界的脸谱。韦瑞安感到压抑，于是韦瑞安在下一个站点到来的时候大步跨下了公交车。

韦瑞安站在陌生的街头，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就像昨晚跟谢钰颖通电话时的那种不知所措。环顾四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美轮美奂，商铺店面琳琅满目，韦瑞安猜想自己来到了城市的繁华地带了。

韦瑞安挤到公交车站旁的城市地图前看着一条条黄色的线条和一块块绿色的方块，看了很久，头脑慢慢地一片发热。韦瑞安冲出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跟着人群慢慢地一边张望着街景一边向前走，来到一处看似旅游景点的地方。古风古气的旅游景点前的牌匾上写着“李氏宗庙”，门前的游人络绎不绝，很多人在一座古代的大门前合影留念，其中有很多形形色色的情侣，也有一对穿着西装婚纱的男女在一个摄像机前秀恩爱，引来不少行人围观。

韦瑞安的心里面在看到情侣的那一刻开始就受到了触动。韦瑞安穿过围观的人群，向“李氏宗庙”的大门走去，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子在一道栏杆前拦住了韦瑞安，韦瑞安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有点顾虑地说：“什么？”

“门票？”

韦瑞安“噢”了一下，才看到在旅游景点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售票窗口。韦瑞安在心里骂道：“他妈的，进个宗庙都要门票，我才不稀罕呢！”其实韦瑞安还是有点想进去参观参观的，因为韦瑞安之前听说过这个城市有个供奉李世民的宗庙，应该就是这个“李氏宗庙”。

但韦瑞安在看到票价为五十块钱一人后就离开了“李氏宗庙”。行人们还在围观摄像机前的穿着西装和婚纱的男女，更多的情侣也纷纷在宗庙前的空地上自拍着合照。

韦瑞安漫无目的地重新走在街头上，与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擦身而过。韦瑞安继续顺着人群的方向移动自己的步伐，哪里人多，韦瑞安就向哪里走。韦瑞安穿过有交警执勤的十字路口，行在洒满阳光的广场上，在商场里恣意地游荡，在游艺场里忘韦瑞安地投了几轮篮球，从游艺场的另一个大门出来，来到街道两边都是小食店的古老街道，韦瑞安已经走了半天，然而不觉丝毫的饥饿，也不觉丁点的疲劳。

韦瑞安继续着自己一个人的旅行，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人的行走。

一个手拿小卡片的留着黄发的青年男子伸出一张小卡片挡住了韦瑞安的道路。根据韦瑞安的见识，韦瑞安立马意识到他是街边的一个推销员，为了避免彼此不必要的尴尬，韦瑞安稍微放慢了脚步，接过了他手中的小卡片。

韦瑞安正想打量小卡片上的字体，推销员就赶上韦瑞安，把韦瑞安搭过韦瑞安的肩膀，无比热情地向韦瑞安介绍：“我们今天搞活动，凭着这张小卡片可以到我们的店内领礼物哦。”推销员向韦瑞安说完这句话，韦瑞安已经在他的怂恿下走到一间张灯结彩的店铺前，店铺门前两边各站一个穿正装的年轻女店员。她们看到韦瑞安在推销员的“夹持”下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无比好看的笑容，弯下腰来，说：

“欢迎光临，里面请！”两位女店员微笑着摊开右手表示对韦瑞安的欢迎。

韦瑞安被男推销员搭着肩膀连推带拉走到店内，店内一个女店员马上笑呵呵地走过来，拉着韦瑞安的衣袖，把韦瑞安拉到里面的一张圆桌子旁的小椅子上：“帅哥，这边请！这边请！”女店员拿出一小本子和一和旅店里的小牙膏一样的东西放在桌上，说：“今天我们店面新开张，这是送给你的，顺便帮我们宣传一下，效果好的话介绍给同学朋友们！”

韦瑞安还没来及看清那像小牙膏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就被那个女店员拉着说那说这。韦瑞安站着打量着四周，大概知道了这是一间销售护肤品的商店。女店员热情的模样，好似见到了很久不见的亲弟弟。她拉着韦瑞安，叫韦瑞安坐下，韦瑞安就坐下了，他也坐在韦瑞安旁边的凳子上。

“呐，我们的产品，我们的产品很好的，专门防护皮肤，消除黑头和痘痘。”她拿过来一支护肤品，挤出来一点，涂抹在韦瑞安的手上，用手按着韦瑞安手背上的粘液转圈，说：“免费给你试试。”

韦瑞安看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手背上一圈圈的搓着，只是笑笑，也不回答。

她扬起头来打量着韦瑞安的脸说：“你的脸痘痘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些粉刺，鼻子上有些黑头，我擦一些在你的脸上试试。”她一边说一边将护肤品涂抹在韦瑞安的左脸上。韦瑞安感到一阵冰凉。

她的手在韦瑞安的左脸上打圈，韦瑞安有点不好意思了。可能她看出了韦瑞安的紧张，故意找出了话题：“帅哥你是哪里人？”

“肇庆。”

“呵，我也是肇庆的哦，那么巧，这么说是同乡咯。”她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你是肇庆哪里的？”

“怀集。”韦瑞安以为遇到了同乡，略显高兴，但还是一字千金似的回答着她。

“我是高腰的，但我也去过你们怀集哦，你们怀集好像有几种方言的，有怀城话、冷坑话、诗洞话和桥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