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带走什么（小说）

一

夜过三旬，墙上的老式小鹦鹉挂钟自顾自地说着：主人您该睡觉了！主人不要熬夜！刘子江和易华原本是一对生活作息很规律的夫妻，晚上十点睡觉，早上七点起床，他俩有一个可爱的三岁女儿暖暖。今夜，子江和易华四目相对，沉默了好久，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眼神里互相投射着暗箭，看看谁先认输，谁先倒下，最后还是易华倒下，眼睛里掐出了水来。

在暖暖的世界里，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她也慌了：“妈妈别哭，别哭！”说着把自己温暖的小脸凑近了易华的额头，悄悄的说：“妈妈，别哭，走，带我睡觉去啦！睡觉起来就一切都好了，你们就不会生气。”看着懂事的女儿，易华的眼神无限温柔，无限惆怅。

“走，妈妈带你睡觉去。”

“不准睡觉，给我乖乖坐着！”子江的音量比平时提高了50个分贝。

暖暖被爸爸突如其来的吼叫吓了一大跳，哇哇哇哭了起来，她印象中的爸爸是个沉稳温暖的人，厚重的肩膀是暖暖最安心的枕头，爸爸很爱干净，身上总带有淡淡的薄荷味。

暖暖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这，暖暖哭得更伤心。

“干嘛对孩子发那么大的火，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易华委屈极了。

“对不起，你抱着孩子，拎着这一袋生活必备品先到车上，我收拾哈东西随后就来。”子江温柔了几分。

结婚五年，小夫妻俩白手起家，买了房子买了车，一切东西从无到有，从简到繁，原本空阔的小屋渐渐满档起来，满满的烟火味，尤其是暖暖出生，家里面更是洋溢着幸福，暖暖的小脚跑遍了每一个角落，墙上还有一些她的艺术涂鸦，这个家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一想到要离开，两人便陷入了沉默与忧伤。

“你身份证带好啊，还有现金和银行卡，宝宝的一些衣服都带了吗？对，药品也要多带点。”

“我都带了，只是我还有重要的东西忘带了”说着易华又转身进房间倒腾起来。

不过两分钟，易华麻利地抱了一堆东西出来。

“这个枕头是一定要带的，晚上你容易失眠，你睡惯了自家的枕头，这本笔记本是你平时的所思所感有你的心血在里面，一定要带，还有这个是女儿胎毛做的纪念画，很有纪念意义的……”

暖暖笑了，爸爸妈妈又可爱了。

“爸爸我要带上我的小佩奇，还有托马斯小火车，还有贝贝和乐乐。”说着转身去房里又抱出来一大堆。

子江皱了皱眉头，叹了好几口冷气。

一会，子江拿着一个盒子出来，盒子里几张三人的合照，照片大家笑得阳光一片，里面还有一块儿童手表。拿起便帮暖暖带起来。

“暖暖，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爸爸提前给你准备了礼物，生日快乐！”

这一刻，大家都好想在家里在多呆一刻，哪怕是一刻。

外边天空一道白色的闪电，刺着人眼睛疼，轰的一声，大地愤怒地摇了一下。

二

子江飞速地抱起暖暖，抓住易华，逃了出去。到达安全的场地上，原本空旷无垠的场地上已有很多人抢占地盘搭起了帐篷，流浪汉得意地说着：咋个那么多人来跟我们抢地盘了，顺口吐了一口痰在地上。夜间四点钟，寒晓初破，还是冷得人有点瑟瑟发抖。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这座城市的夜里，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大人们还沉浸在惊恐中，小孩已经在广场上跑来跑去，肆意地玩起来了。有几个动手能力强的伙子在广场上搭起了一个小火塘，大家渐渐围了过去……

跳动的火苗，隐约的光亮。坐在子江右侧有一个男人，低着头，顺手点了一根烟，他把头缓缓抬起来，三十五岁左右，带着金色边框的依视路眼镜，气宇非凡，上帝对他很厚道，他并没有同龄人那种被生活压迫得无法喘息的沧桑感。他目光渐渐向右边移了过来，子江一下子认出他来—吴楠

那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相视一笑，接着就是一个深深的拥抱。

“吴楠，好多年没见了，只在微信上看到你的动态，你应该是我们同学中混得最好的了，在深圳都买房子了。”

暖暖看着大人这边如此热闹也跑了过来。“这是我女儿暖暖，快喊叔叔！”暖暖瞪大眼睛：叔叔，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呢？你的鼻子好高哦！我可以喊你高鼻子叔叔吗？大家被可爱的小人惹得笑作一团。

“吴楠，你平时都不见回来，怎么地震了，你倒是回来了”？

这句略显尴尬的话突然把他梗住了，停了几秒。

“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带走的人！”

刘子江在记忆里反复搜索着，到底是谁？

三

“我爸啊！你记不得了？小镇东头一直开杂货铺的城东老吴”

时间就是这样，给人找各种理由去淡忘自己原本很亲近的人。

吴大爹很呵护刘子江，他的杂货铺从子江记事起就一直存在，他家的东西是小城里最便宜的，招牌是一角钱一包的麻辣洋芋丝，当时吴楠在那座小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去市里读高中，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可是吴大爹却记得跟吴楠玩得好的几个同学，每次子江去他家买洋芋丝他都会多塞几包给他，还会跟他唠叨好几句：“哎!吴楠去市里上高中了，你们还是要多联系，这感情可不能淡，放假要多聚。”子江总会嘿嘿一笑：“好兄弟当然是会常聚的，就怕他以后走远了，我们跟不上他的步伐，就真的远了。”吴大爹生气嚷嚷着：“走多远，根也是这里的，他最后都要回到这里，你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才是最真挚的朋友……”

那时，刘子江喜欢约着朋友去找吴大爹买东西，聊天，这是一种质朴的温暖。可是很多时候吴大妈总是爱来打断他们，她个子不高，却长得圆圆滚滚的，大嗓门一出，你最好不要发呆，不然魂都可以给你吓掉一半。“子江，又来吃洋芋丝啊，这次期中考考了几分哦？我家阿楠，这次又在重点高中考了第一名，你不懂的可以问他哦！呵呵呵……”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那个自尊心极为矫情的年纪，相形见绌以后，刘子江总是灰溜溜从他家小铺子逃走。后面渐渐也去得少了。

“子江，那件事情谢谢你了”吴楠怯怯说道。

“哎！那件事让我对你真的是无语，好想揍你一顿。”子江突然想起那件事来，情绪有点激动。

吴大妈虽然挺爱在刘子江面前炫耀自己的儿子的，但是当看到她生病躺在病床上，圆圆滚滚的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只是一层皮包裹着，眼窝深陷，说话再也提不上力气，微微张开乌青的嘴唇说“我想我的儿子了，我想再见见他”的时候，子江对她以前的反感一扫而过，心里怨念着：狗屁的宝贝儿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们都快忘了这个兄弟，母亲生病也不回来，虽然大学毕业后吴楠在深圳立足打拼不容易，但是总说抽不出时间回来，这是不可以原谅的。

后来，吴大妈走了，临走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刘子江是一个念旧的人，他帮着吴大爹一起料理了后事。从那以后，吴大爹的小卖铺也没有再开了，也没有人会多塞几包麻辣洋芋丝给子江了。

其实，吴大爹给吴楠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在湖南的时候遇到了大雪封路，铁道上空旷一片，广播上通知在火车上原地等待，等了十个小时还未见动，吴楠终于按捺不住打开窗户跳了下来，在雪地里奔跑起来，希望能跑到一个公路上，遇到车搭一截，结果越跑越不知道方向，渐渐倒在了雪地里。

幸好后来被护林员发现救了吴楠，可是回到家一切都变了，他跪在妈妈的灵位前失声痛哭，吴大爹却面无表情，死一般地安静，丢了一句话给他：“不想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四

“子江，这次地震你是回来做什么呢，看你的朋友圈还在度假嘛！”

这次子江在吴楠面前可骄傲了一次，把他比了下去，没有犯过大错误没有留下大遗憾的人说话自然可以理直气壮。

“原本是在度假，我爸妈也在老家，安安全全的呢，后面听说地震了，就想来家里走带一些东西，留作纪念，可是东西收好，地又动了起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我最珍贵的宝贝们倒是都出来了。”子江脸上露出了满意地笑。

“我就是要来带我爸走的，可是他很执拗，一直还过不去那个坎，这次他不走，我也不走了，即使发生不幸我也要陪着他。”吴楠坚定的说。

轰的一声，大地又开了一个玩笑，顿时大家抱紧了头，蹲在了地上。

子江马上去把暖暖和易华拉到身边，心还在蹦蹦跳着，还好是小震。

“不好，我爸怎么不在了，他又去哪里了？”吴楠这时着急的大喊起来，那大嗓门足以比上他逝去的妈妈了。

刘子江正要安慰他，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十分钟以后，他拉着吴大爹出现在广场上，大爹紧紧的抱着大妈的遗像，这是大爹要带走的东西……